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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于 2022 年 2 月遭俄罗斯全面入侵以来,该国面临的诸多挑战中,有一项离战场很远:确保有资金以维持防御。
随着莫斯科声称在战场上取得进展,而且其经济对对前所未有的制裁展现强于预期的韧性之际,这一需求变得更加迫切。
作为回应,乌克兰的欧洲盟友支持由德国主导的提案,将俄罗斯在比利时持有的国家资产转为“赔偿贷款”,以在明年为基辅提供财政支持。
然而,直接动用这些资产引发了更大的争议,比利时指责欧盟“淡化”风险。
那麽,俄罗斯在西方的冻结资产究竟有哪些?为何该提案会遭遇强烈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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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专家——包括俄罗斯央行本身,都估计西方冻结了3000亿至3500亿美元的资产,包括现金、债券和股票,分布于多个国家。
与其他央行一样,俄罗斯部分黄金和外汇储备投资于主要货币、黄金及政府债券。
这些资产不应与冻结的私人财富混为一谈;许多遭西方制裁的俄罗斯个人和企业,其私人财产,比如房地产或游艇等,也被冻结。
自 2022 年以来,许多资产已到期并转为现金。
俄罗斯央行未提供详细冻结资产的分项明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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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于 12 月 3 日记者会宣布,欧盟的提案由德国总理弗里德里希·梅尔茨(Friedrich Merz)领衔,计划将在比利时持有的1400亿欧元(1620亿美元)俄罗斯国家资产转为“赔偿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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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强调,这并非没收资金,而是以贷款形式提供,乌克兰仅在俄罗斯支付战争损害赔偿时才需偿还。
欧盟各国已开始动用冻结资产的利息(约2100亿欧元)支持乌克兰的防御。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估计,乌克兰在2026和2027年将需要1350亿欧元(157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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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领袖预计于12月18日在布鲁塞尔峰会上表决该贷款计划。
大多数欧盟国家支持此案,但比利时强烈反对,因其持有欧盟冻结俄资的最大份额。
比利时政府认为,一旦该贷款引发俄罗斯法律诉讼,比利时将承担最大风险,并警告此举将危及短期和平前景。
比利时外交部长普雷沃(Maxime Prévot)表示:“我们持续呼吁替代方案,即欧盟在市场上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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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委员会预计提出解决方案,但普雷沃称草案“未能令人满意”。
他表示,风险可能“导致比利时破产”。
“若俄罗斯起诉,我们几乎必败,且无力偿还2000亿欧元(2360亿美元),这相当于一整年的联邦预算,将意味着比利时破产。”
比利时首相德韦弗(Bart De Wever)也致信冯德莱恩,批评该计划是“根本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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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清算银行执行长瓦莱丽·乌尔班(Valérie Urbain)持类似观点。
德韦弗要求欧盟其他国家提供具法律效力的担保,确保若贷款违约或俄罗斯制裁解除,风险将分担。
然而这被认为相当困难,因为欧洲央行已经表示,无法成为此类计划的最后贷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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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改提议明年向乌克兰提供450亿欧元(520亿美元)贷款,资金来自欧盟27个成员国现有的共同预算。
德国总理梅尔茨则认为,动用冻结资产是更佳选择。
他形容这个需求“越发迫切 ”,并呼吁领袖们在这个问题上团结一致。
“乌克兰需要我们的支持,俄罗斯攻击加剧。冬季将至……在这一点上,我希望我们欧盟内部能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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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外交政策主管卡拉斯(Kaja Kallas)也支持赔偿贷款,认为此举将强化欧洲对抗莫斯科的立场,并促使普京谈判。
比利时鲁汶大学金融法教授维尔勒·科拉尔特(Veerle Colaertt)向BBC表示,她认为比利时的担忧合理。
“欧洲清算银行对俄罗斯央行有合同义务,需在要求时返还资金,目前仅因制裁才未执行。”
她还表示,若制裁解除而资金已贷给欧盟,将承担风险的是比利时,而非欧洲清算银行。
她警告指,动用冻结外汇储备可能削弱欧洲金融体系的信心。她认为,透过市场为基辅融资更安全。
“动用‘Euroclear’资金的好处是免息,但并非无风险。”
在压力升高下,梅尔茨推迟了挪威行程,前往布鲁塞尔与德韦弗及冯德莱恩会面。
会后,冯德莱恩与梅尔次称,与德韦弗进行了“非常建设性”的对话。
欧盟领袖在10月曾未能就类似计划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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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对该提案强烈遣责。
一名高层银行家威胁,若计划推进,欧盟将面临50年诉讼。
俄罗斯国有银行VTB董事长安德烈·科斯京(Andrey Kostin)表示,将俄罗斯冻结资金转给乌克兰是不可接受的。
“至于没收我们的钱,最终我们可以没有它,”他说,“但问题只在于,这笔钱可能被用于战争,而非和平。”
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Maria Zakharova)警告,若有任何夺取或者转移俄罗斯资产的行动,全球金融体系将“感受到后果”。
俄罗斯国营媒体RIA报导,西方在俄罗斯的2850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可能成为报复目标。
编辑:安德鲁·韦伯(Andrew We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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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健康长寿的关键是运动和均衡饮食,但是如果你根本没有时间在健身房挥汗如雨,或每天走满一万步呢?好消息是,只要在日常活动中投入更多精力和速度,就能获得巨大的健康益处。想像一下跑上楼梯、在家中快步走,又或者跟孩子或宠物玩耍。
如果你在过去三年有关注运动科学,可能听过一个新名词:日常高强度间歇性身体活动(VILPA, Vigorous Intermittent Lifestyle Physical Activity)。它也被称为“运动零食”、“微运动”或“活动微爆发”,是解决长期问题的最新方案——如何让最不爱运动的人减少久坐并多活动?
过去十年,高强度间歇训练(HIIT, High-Intensity Interval Training)——透过短暂爆发性的跑步、骑车,以及深蹲或开合跳等自重运动——成为时间紧迫的健身族群的热门选择。研究显示,它能改善血糖、胆固醇、血压以及体脂。
根据伦敦大学学院体育与运动医学教授马克·哈默(Mark Hamer)的说法,VILPA是高强度间歇训练的缩小版。它的意思是,在日常活动中稍微加快速度,让心率在一到两分钟内提升。
哈默解释说,VILPA的概念源于他和同事分析那些不做正式运动的人佩戴手腕装置所收集的活动数据。科学家发现,尽管这些人不打球、不健身,但他们仍透过日常生活累积了大量活动,例如通勤时快步走或爬楼梯。“这些活动大多以非常短暂的片段累积,”哈默说,“这促成了微爆发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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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惊讶的是,哈默和同事发现这些微爆发活动对健康有益。在2022年的一项研究利用英国25241名受试者的数据,结果显示相较于几乎不活动的人,每天仅需三到四次一分钟的VILPA,就能降低40%各种原因造成的过早死亡风险,并降低49%因心血管疾病死亡的风险。一项最新研究也指出,每天仅需四分钟多一点的VILPA,就能抵消久坐生活对心脏健康的部分风险。
“透过在日常活动中加入短暂高强度的片段,一天多次,人们仍能获得降低慢性病风险的健康益处,”悉尼大学博士后研究员马修·艾哈马迪(Matthew Ahmadi)说,“它还能帮助预防虚弱,这在我们年老时非常重要。”
艾哈马迪认为这些发现特别令人振奋,因为研究显示,英国40岁以上成年人多数不参与规律健身或者运动,通常是因为时间不足或其他障碍。世界卫生组织(WHO)指,这反映了全球令人担忧的趋势,近18亿成年人因缺乏足够身体活动而面临疾病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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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身体活动对健康有益,但许多人活动量不足,”英国拉夫堡大学行为医学教授阿曼达·戴利(Amanda Daley)说,“原因很多,最常见的是没有足够时间。微运动(VILPA)只需每天几次、每次几分钟,让它非常简单、易行且低成本。”
VILPA告诉我们,只要稍微调整日常生活,例如跑去追公车、在家办事时快步走,或以更多精力完成家务或园艺,都能显著改善健康。这些都是VILPA的日常例子,此外还有和孩子或宠物玩高能量的游戏。“我们有不同机会参与中高强度活动,不一定要透过正式运动或专业健身器材,”艾哈马迪说,“如果你去散步,加入短暂快步走就是简单的VILPA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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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显示,人们对这个概念反应积极,因为它强调了他们过去不认为能促进健康的活动。研究者如艾哈马迪和日本三仓医院心脏科医师伊藤重范(Shigenori Ito)表示,VILPA概念甚至能透过每天提重购物袋或快速爬楼梯来增强肌力。
微爆发活动的理念与运动科学家推崇的新原则完美契合——当谈到身体活动,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例如,根据致力于解决全球慢性病上升的组织NCD联盟(NCD Alliance),如果更多人足够活跃,每年可避免多达500万人死亡。“全球生活方式正变得更加久坐,”NCD联盟执行长凯蒂·戴恩(Katie Dain)说,“坦白说,我们更多时间坐在办公室,而很多城市设计更偏向汽车而非人。”
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容易。例如,日本人正变得越来越久坐,甚至举办2020东京奥运会也似乎没带来太大改变,这让像伊藤这样的医生担忧。“久坐是心血管疾病的主要风险因素之一,与高血压、吸烟和糖尿病并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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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研究者试图让运动目标不再令人望而却步。虽然大家熟悉每天一万步的目标,但最新科学发现显示,我们可以用更少的步数获得健康益处。最大型的步数研究之一发现,每天2517至 2735步即可比2000步降低11%的心血管疾病风险,而另一项研究显示,每天超过2200步即可降低心脏病和过早死亡风险。
“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墨尔本大学物理治疗系教授拉娜·欣曼(Rana Hinman)说,“即使患有骨关节炎等慢性关节疼痛、通常不活跃的人,也能从少量活动中获益。”
进行微爆发活动是一种达成这目标的方法。例如,研究显示,每天仅需三到四分钟VILPA,就能降低17-18%的癌症风险,原因可能与运动的抗发炎作用有关。发炎是身体免疫反应的一部分,有助于抵御疾病,但过度发炎与心脏病、二型糖尿病和肥胖相关。
哈默也指出,肌肉收缩的生理过程会引发一系列生化反应,对脂肪和葡萄糖代谢非常重要。“这就是为什么任何形式的活动对久坐的人都有益,尤其是能提高心率并刺激心脏、肺部和循环系统的活动。”他说。
未来我们可能知道更多。研究者现在希望探讨“运动零食”是否能改善慢性病患者的健康,因为他们可能难以参与结构化运动。哈默也有兴趣了解,是否能透过鼓励人们进行更多微爆发活动,帮助他们逐步达到每周150分钟中等强度运动的健康黄金标准。
“如果我们能让大多数人做一些微爆发活动,这将比少数人达到指南更有影响力。”哈默说。
所以,如果你因为很久没去健身房而焦虑,不妨考虑一下VILPA。无论是选择爬楼梯而不是坐电梯、下次去商店时加快步伐、在花园里和狗玩耍,或者在家吸尘时更用力一些,这些都是每天可以做的简单事情,能帮助我们远离疾病,甚至活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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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个月时间里,25岁的李铭仅有三天“空闲”时间——作为一名短剧演员,这并不符合劳动合同,公司希望他保持每周都有两天休息。但迫于市场竞争压力,他一个月内出现在三部不同短剧拍摄现场,快速地进出剧组、背诵台词和磨合使得他只剩下三天休息。
“其实三天都不算休息……我要时刻保持身材,所以其实我三天都在健身房里,要么就是找前辈寻求精进演技和职业发展的建议。”他告诉BBC中文记者。
李铭毕业于华中一所“211大学”的古汉语文学专业——如果不是因为中国三年疫情、以及之后持续至今的经济低迷,按照原本的人生计划,毕业后他本该前往其它高校深造,念博士、甚至博士后。或者,按照他父母的规划,他应该回到老家,快速通过教师资格考试,成为一名端上“铁饭碗”的教师,朝九晚五,“尽享人生”。
“但经济形势太差,高校教职‘非升即走’让青年教师留不下来。生育率每年都创新低,今年我做小学老师有饭吃,明年都不知道小学还在不在,”李铭说,“好在我上学时候一直在话剧社活跃,师哥师姐把我介绍给短剧团队,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2023年入行至今,他称自己的职业道路逐渐稳定。念研究生期间,李铭已经开始在各种剧组之间奔走。去年毕业后,他入职一家位于武汉的“集成式”短剧公司——这是近年来中国的一种新型模式,一个集编剧、制作、演员、经纪人、投流于一体的综合型短剧公司。
“投流”即流量投放,这是网络时代影视剧行业的一个增长环节,指通过付费或自然方式将内容或广告推送给抖音等指定平台的算法系统,以获取更多曝光、用户、互动和转化。
在过去半年里,他以男二号或男主角的身份出演25部短剧,男二号以下角色也算上的话,这个数字还要更多。
过去几年,中国短剧行业持续蓬勃发展,甚至在海外亦一路长虹,形成一条新产业链。根据中国网络视听协会报告,2024年中国微短剧市场规模已超过500亿元(人民币,下同),超过了电影票房规模,这个数据仍在上涨,业界预计到2027年将突破1000亿元。
“对我这种市场老油条来说,这个数字都是被政府政策管控之后、压低一头之后的数字,”杨开对BBC中文说,“现在只是市场更加稳定了,各方玩家该进场、离场的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看到的是一个新兴产业正规化之后依然有得涨的样子。”
“没有独立的个人能在短剧这个行业里挣到大钱,但你猜怎么着,在这个经济环境里,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行业让人感叹‘真是好稳定’。”李铭这样形容。接受BBC中文采访的所有短剧从业者都有类似表述,他们是演员、编剧、场务、导演,都在“感谢短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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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观众视角来说,短剧是出现在抖音、快手、甚至微信上随时可以弹窗的分集竖屏短视频,免费内容够看,但就算购买全剧也并不贵的一个选择:一集一块钱,如果充值平台会员,打包后的平均价格甚至可以更低。
但对于屏幕后的短剧制作部门来说,短平低价的市场线依赖的是以“快”为整个行业的基调,最常见的模式就是“7+7+7”,即筹备七天,拍摄七天,整个后期的“投流”也是七天。
这个模式概括了整个行业的三个主要环节,从上游到下游分别是:剧本、制作和投流。
传统影视行业亦有三个对应环节,也就是剧本、摄制和发行。只是和这些“正规军”相比,短剧的这三个部分互相之间非常独立,三个部分直接成立业务高度垂直的公司,也就是单独的剧本、制作及投流公司。它们两两之间随机合作,并不固定。制作团队从剧本公司手里买走剧本进入制作准备阶段,开机,然后将拍摄好的所有材料全部交给统一的后期“投流”。
这三类公司和团队互不干涉、互相独立,陌生到了这三个环节的工作人员几乎完全不互相认识的地步——这样的运行模式对于传统影视行业来说几乎不可想像,传统影视行业几的不同部分几乎完全混合在一起、互相制肘、互相影响,一个剧从筹备到进入后期动辄以年为单位进行时间计算,剧本和制作之间多有扯皮,剪辑加入之后更是一场混战。“7+7+7”这样的时间周期,对于传统影视行业来说几乎是不可想像的。
杨开曾给传统影视剧写本,他说:“以前导演总是跑过来找我谈话,要我改剧本,给谁谁谁加戏加台词,要么就是改掉整个故事线,哪有这样的道理。现在短剧好了,我写什么就是什么,制作团队是不能改我的本子的——我甚至可以直接跟他们说,你们敢改我的本,我就敢保证你们这个剧会扑(会亏)。”
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所有从业者都对BBC中文表示,由于切片视频、剪辑节奏非常重要,后期的投流公司几乎将决定一个片子是否叫座,所以把整个材料直接打包交给专业的剪辑团队是几乎所有制作公司都会做出的“高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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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年里,行业生态逐渐变得明朗,短剧行业开始出现一些被戏称为“黄埔军校”的集成式大公司,也就是将这三个部分全部纳入一家企业、作为不同的部门并肩林立——但实际运营方式和散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合作的短剧企业依然非常相似。
李铭就在这样一家大型短剧企业内,他笑称这样的公司运营模式和日本的宝冢歌剧团高度相似:固定的、轮岗制的剧本部门,四个轮流开机的制作组,以及统一操作的投流后期。
“即便如此,大家都在一个公司内,我也未必认识别的部门的人,”李铭说,“大家的业务还是互相独立,我作为演员部的人,拿到剧本就开始背台词,和搭档磨合,我几乎完全不认识任何一个其他组别的人。实际上,我们一个月要开机数十部戏,节奏很快,几个部门之间流水合作,就像多个部门之间有无数种排列组合模式,我就算工作之余有闲情去认识别人,别人也会觉得我奇怪,大家都很紧凑,很忙。”
这样的模式允许短剧行业轻便且高速运行。
导演高凯觉得短剧这样的模式对于投资人来说是“最舒服的”。
一部短剧的制作成本在30万人民币到50万人民币之间,这个价格相当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学生一部15分钟左右剧情片创作的成本。一部100集以上的短剧,整个制作成本就是30万到50万——这甚至不足传统影视剧成本的十分之一。
“筹备七天,拍摄七天,剪辑和投流加在一起七天,你把每个部分都拆开,一个拍摄组就能一个月开两到三个戏,剪辑投流也能开两三个戏,以前三、五百万做一个长剧,不保火不保利,周期长风险大还要走审批,现在同样的钱可以在一个月里扔给十个组试错,你不可能十个都扑,节奏快,收益高,试错好,换做是我,我也这么干。”高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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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短剧公司多聚集在郑州、武汉、长沙、西安、贵州等地,并形成地方协作效应,成为一个个地方区块产业链。从分布来看,不难发现以中国中部地区最为集中突出。
瞄准短剧的发展势头,中国一些地方政府开始扶持短剧产业,协助给短剧拍摄提供场景。以河南郑州为例,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要“支持郑州打造微短剧之都”,同省的登封提出,70%以上取景于该市地标、场景的短剧,综合播放量达1亿以上的话,综合价值评判后可以给制作团队最高50万元奖金。
在福建,政府直接牵头给短剧团队建设拍摄基地,尝试去培养百家短剧机构。湖南、湖北、黑龙江、吉林等数个省份都有不同程度对于短剧的政府扶持政策。
今年27岁的李卓琪在2022年以制片人的身份加入短剧行业,到今天也没想过换行业。
“以长沙为例,它最近对标横店做了一个‘竖店’,专门给短剧造景,你去这里拍片开项目,政府直接给你减税,这地方最早开机的那一周还每天给你发1000块,”李卓琪说,“这钱很多了,你在短剧剧组里做场务的话,一天也就只能挣800块呢。”
规避审核,是几乎所有短剧从业者都对BBC中文提起的短剧特色。这有两层意思:一是规避了中国关于公映许可的数量、类型限制,二是规避了对于内容的限制。
在中国,一部传统影视剧要走上电视、电影院的屏幕,需要走漫长的立项审核流程。近几年,这道审核逐渐收紧,数量和题材上都有控制。尽管中国官方并未明说到底严控到什么程度、每一年有多少数量额度允许电影电视剧通过,从业者的共性结论是:太难了。
中国国家电影局官网公布的10月全国允许备案立项的影片数量为34部,从制作单位上看,几乎完全是头部影视公司的天下,小企业难以生存——与此同时,仅仅在浙江横店一个片场,一天之内就有上百部短剧开机,郑州一天内也有上百部短剧开机,长沙、贵州、西安,每天新开机剧组的数量几乎只增不减。
此外,从内容上看,“烂尾楼、开大G(奔驰的一类越野车)进故宫,这些都是新闻媒体都不让写的敏感东西吧,我们短剧可以做,”杨开说,“我们下三路能写,那这些民生内容我们也都能写。”
从表现来看,这些和民生议题高度结合的故事往往有很好的市场。一些短剧非常善于利用短剧“要爽”的拍摄重点,去绘制民众心里郁结的苦楚:权势之子强压人三头,那么天选男主就要去找他报复。政府不作为导致烂尾楼出现,那么天选男主就要去报复政府、为民请命。
哪怕是以婚恋为主题的“女频”(以女性为主要读者的频道),离婚冷静期这些中国新闻媒体奉为报道红线的议题成了主流题材——反对包办婚姻,嘲讽相亲、离婚冷静期以及“依附男性”这个传统观念,这些剧作开始占据“女频”短剧的排行榜。
而这些都是在中国媒体报道禁区的题材,编剧、制作团队、剪辑、投流、短剧的观众全部对此照单全收,蓬勃的市场完全展示了这些内容在民众心里的地位。在这些题材的短剧评论区里,最常见的高赞回复就是“看春晚不如看这个”。
这样的剧本模式有迹可循。纸片人李卓琪透露,短剧在制作中就会选好自己的目标受众,这个画像会非常清晰,比如“广东40到45岁之间的全职家庭主妇”、或者“安徽30到40岁之间的失业男性”,短剧直接瞄准这类群体的社会关注点、痛点去进行撰写,然后拍摄。
这个现象近年有所收敛——今年2月,中国当局宣布新规,要对短剧事实分级分类,甚至表态要给短剧做发行许可证。
但实际上,李卓琪告诉BBC中文,行业内并未“太多”感受到审核逼近的压力。
“非要说有的话,其实就是比如我们现在拍反派,这个反派最后必须通过公检法的介入,改邪归正,走上正道,我们要强调这个正能量,不然就不让你上架,”李卓琪说,“此外,我们公司如果和平台方关系不好的话,那我们的男二号就不能殴打男一号,只能推搡。那我们关系好一点了的话呢,就可以让男二号去给男一号两巴掌,这都是好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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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剧到底有多赚钱、是否值得入场,这是过去几年里,随着这个行业逐渐成为显学而被民众所津津乐道的议题。
十多位受访的短剧上中下游从业者对于这个问题的共识是:短剧创造的是现在中国经济环境里最为稀缺的东西——就业机会。至于谁赚到了“大钱”、足以“发家致富”,多名从业者都表示并不知情。
对于剧本写作者来说,他们获得的资金非常固定。
杨开告诉BBC中文,一个剧本卖价在八千到两万之间不等,写完只需要八到十天,在这样的时间轴里,一个写手一个月可以产出两到三个剧本——在公司抽成之后,在杨开的公司里,最高产的那一位写手每个月能拿到两万元。但这个数字在中国大陆当前的经济背景下,是高薪。
李卓琪对BBC中文表示,对于中游的制片部门来说,付款方式非常多元、变数很大。
从2022年至今,她经历了三种对制作组的付款方式。最早是一鎚子买卖,由短剧平台全款预付制作费,制作团队30多人赚的就是这个已经到账的固定金额。之后逐渐变成平台仅支付少量制作费,但允诺在片子上线之后进行分红,分红模式是“平台跑够了多少钱,平台赚回本了之后再在此基础上分账”。如今的更常见模式是平台不再给制作费,制作团队甚至需要自带剧本经历平台审核,由制作团队自己预付成本拍完上线,最终收益完全基于票房分红。
“其实就是平台越赚越多,制作团队的制作成本在被不断挤压。”李卓琪说。
从商业逻辑上看,这样的分账模式几乎完全是利好于平台方的。由于制作团队的资金几乎完全压在成本上,很容易就出现资金链断裂。刚入行不久时,李卓琪即经历过由于平台拒付分红导致制作团队直接濒临破产的险境。
“本来应该分账200多万,平台死活不付给我们钱,我们去讨债,最后只给了我们五万,算了五万就五万吧,我们当时确实就缺这五万块让公司跑起来,”李卓琪说。
“说白了,对于制作方来说挣的只是制作费,给我们制作也就留个10%到20%的利润,剩下的全部都归平台了,因为他们走充值的形式,和开会员一样没区别。”
大多数演员的情况并没有更好。在一些中国媒体的报道里,短剧演员被描述为“月入斗金”的超级职业,但李铭认为这些报道“几乎在拍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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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铭笑道,“当然了,现在那位‘短剧一哥’肯定赚到钱了,他日薪都五位数了,但人家的表演、技术和投入是值得这个价格的。但是除了他,这么多同行,我没见过一个靠做演员发财了的,只是饿不死。”
BBC无法独立获取所有中国短剧演员收入状况。但上述业内人士指出,演员的薪酬和他们是否出过爆款直接挂钩。
李卓琪说,她合作的演员里,最常见的情况是:前一个月,这位演员的日薪可能还在1200元人民币左右,期间这位演员出了一个“爆款剧”,于是日薪立刻涨到三千、甚至五千。但这也可能导致这些演员难以长期、稳定接到戏,因为制作团队难以负担这样的日薪;同时制作团队得重新寻找新演员,只是好在演员总是足够多,总有更新、更年轻的演员想要加入这个看起来蓬勃发展的行业。
整个行业更加核心的投流部门甚少出现在中国媒体视线里,但几乎所有短剧行业从业者都对BBC中文表示,一个短剧能不能卖爆,几乎一半要看投流。
网络时代的市场逻辑是:只要投放的量足够大,就有一定概率会吸引人买单。
从上游剧本走到中游制作团队,一个剧的成本到这里一般不会超过50万人民币,但对于投流团队来说,50万是他们第一轮投放“买流”的起步数:用50万买投放量,如果有1%的付费回报,也就是说这波投流产生了5000元的回报,就算开始回本,那么他们将开始第二轮投流:100万。
这是一场博弈,双倍累积的金钱去买观众覆盖率,赌观众会付费。期间现金流是制作团队笑称“从来没见过的富有”。
“投流的逻辑没道理的,你搏赢了就是赚了,输了就是血本无归。”高凯这样说。
即便持续爆火、甚至被称为中国当前经济形势少有的持续生长的朝阳产业,围绕短剧的迷思始终存在。尽管资金源源不断被投入这个市场,不断有新人被吸引进入这个行业,真个产业不断更新迭代规模堪称庞大,中国民众依然带着有色眼镜看待短剧:觉得这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产业。
李铭直言,家人对自己进入短剧行业这件事“不置可否”。
“我完全理解他们的顾虑,一个古汉语文学的人去做短剧,名不正言不顺,说出去都不好听。现在家里人都不告知其他亲戚我在演短剧,只是说我在武汉的一家公司上班,”李铭说,“可能短剧太多了,他们也有暗暗祈祷、期望亲戚刷不到我演的东西吧。”
李铭说家人对于他把短剧作为新职业发展路径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主要是因为目前“没有别的稳定工作”。
“去做老师,一个月三千块,累死累活还没有未来。去做学术,一个月六百块补贴,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现在做短剧,虽然不好听,但一个月一万多加上分红提成,来未来两三年都有涨,很少有这种工作了。”李铭说。
李铭和其他一些受访者告诉BBC记者,和自己一起工作的不少演员都曾是专业话剧演员,有的如今依然是。他们拍完短剧、拿到报酬,立刻回到那些观众寥寥的小剧场,从事那个在如今经济低迷的中国市场环境下更低迷的戏剧行业,把短剧赚来的钱贡献给他们热爱的戏剧行业,等钱花完了,又回到片场,继续拍摄那些看起来前后剧情没有逻辑的短剧。
梦想和现实的平衡亦是短剧从业者们在访谈中最常提起的话题,导演高凯是黑龙江人,曾在山西念书,毕业后加入一个官方电影制片厂,觉得体制内的创作干得实在不开心,“每天都是在开会”,于是离职,前往长沙加入了短剧行业。
“学这个的、喜欢拍摄的每一个人的梦想和愿望都是拍出好的片子,厉害的片子。但很少有人能实现,尤其是中国电影现在这么不景气,扯淡。但挣钱不磕碜,不磕碜。”高凯说。
“我们如今也就是拍摄间隙偶尔吐槽一下,说这剧情真弱智,算了吧拍就行了。”他笑说,作为导演,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每一部剧里都有一个看不起人的男二号,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婆婆,和一个欺软怕硬的男三四五六号角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动不动就互相扇巴掌”。但他明白,观众其实就是想看这些东西,这些其实没有逻辑的东西。
就像那些话剧演员一样,在短剧拍摄节奏之余,他会去接一些电影学院学生的拍摄作业,做做指导,一起创作。
“学生时代的创作很纯粹,”高凯说,“但是离开了校园,就有很多东西要考虑了。很多外行的老板想进短剧但是铩羽而归,因为这个市场不是说你花了20万去拍一部戏,发个抖+(在抖音上买流量)出去他就能赚到钱了,因为你要做平台,要做投流,没有这些东西,你的剧再好都没用。”
高凯甚至告诉BBC中文,他曾花40万粗制滥造了一个短剧,当时市场反应很好,几乎成了一个小爆款。第二年他多攒了一些钱,花80万把这个剧重新精致做了一遍,但赔得血本无归。
市场、数字、资金流、如何衡量艺术、如何折现,这些萦绕在影视从业者头上的问题在疫情过后中国相关行业的寒冬里再次被放大。
华谊兄弟和光线传媒董事长公开表示,公司将持续加大对微短剧的投入。
“周星驰和王晶都在拍短剧了,我们也没得选,”高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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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影视从业者之外,短剧实际上在低迷的中国经济环境里开辟了一个新的产业。
杨开说,在他们公司,最常见的自荐剧本写手就是全职主妇和工地民工,他们的共性是中年危机,需要补贴,且没有很特别的专业技能,这也意味着将他们培养成一个职业写手、写出能卖能赚钱的剧本需要时间。
在中国,35岁一直被称为“被优化的边缘岁数”,这也导致中年再择业成了中国员工的痛处。
此时,作为一个相对稳定、具有生命力、门槛看起来相对不高的产业——短剧,它成为了一些有中年危机的人转向的方向,和更年轻一代尝试在这片尚未收到严重监管产业里放手一搏。
“其实小说家很难干我们这一行,并不是你能写东西就能在短剧行业里受欢迎,不是这样的。”杨开本科期间学的是会计学,但毕业后找不到好的工作,于是转去影视公司写剧本,写了半年也觉得市场不好,于是开始写杂剧,最终转向了短剧。
他说,在自己公司,每个月都有上百人投来简历、想要求一份工作,但最后留下的可能只有一两个。
现在,杨开的生活从半夜开始,打开文档一直写到早上八九点,然后才有别的生活部分。“现在大家都不希望被管理,不喜欢制度性的工作,我们相对比较自由,拿效率说事,能拿出稿子,你就能留下,能摸透网络小说逻辑的人更容易在短剧行业里发光。”
“说实话,就是钱难挣,恶心自己,成全他人。”高凯这样形容自己在短剧产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