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们自己为敌:在特朗普的白宫履行我的职责》,作者:H·R·麦克马斯特
在近日的竞选活动中,唐纳德·特朗普大谈自己咄咄逼人的对华姿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残酷贸易战中的强硬谈判者。然而在H·R·麦克马斯特中将新出版的回忆录中,这位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的讲述与这一形象乃至特朗普说过的许多任内故事大相径庭。
麦克马斯特在《与我们自己为敌》中写道,用一点聪明的反向心理(习近平想让你说这个,习近平想让你说那个),有时候能让这位总统保持在正轨上。但同时,麦克马斯特说他也经常会变得不知所云,难以捉摸,导致在与世界上的对手打交道时处于下风。
2017年11月,特朗普总统在为期13天的亚洲之行的第三阶段访问了中国。那是他“最关键的”目的地,麦克马斯特说。在飞往北京途中,他提醒特朗普,习近平会试图诱使他说出一些对中国有利、对美国及其盟友不利的话。“CCP最喜欢说的‘双赢’,”他记得有一次对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说,“实际上意思是中国赢两次。”
特朗普看上去是有在听的,但到了人民大会堂,总统偏离了他既定的谈话要点。他对习近平说的韩国军事演习属于“挑衅”,且“浪费钱”表示了认同,并表示中国对日本的尖阁诸岛(Senkaku Islands,中国称钓鱼岛。——译注)也许存在正当的领土主张。大感不妙的麦克马斯特给幕僚长约翰·凯利将军写了张便条,上面写着习“吃了我们的午餐”。
《与我们自己为敌》本意是应该与《战场》(Battlegrounds)配合阅读的,后者是麦克马斯特在2020年对冷战以来美国外交政策的倒退做出的评估,不过单独作为一本读物也未尝不可,对于那些想支持特朗普第二次成为领导人的人来说,则是必读。本书让我们看到,尽管麦克马斯特尽全力帮助总统,这位“交易艺术”大师还是被形形色色的专制大国领导人“当猴耍”。
像习近平、土耳其的埃尔多安和俄罗斯的普京这样的领导人对他百般奉承,似乎已经足以让特朗普放下一切戒心。2018年,麦克马斯特发现特朗普正在椭圆形办公室里给普京写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因为《纽约邮报》的一篇报道说,这位俄罗斯总统刚刚贬低了美国的政治体制,但赞扬特朗普善于倾听。于是自由世界的领袖就像攥着圣诞节心愿单的孩子一样,要麦克马斯特把信发到克里姆林宫去。时机很不凑巧:当时已经有证据表明,普京下令在英国领土上进行了一场暗杀。麦克马斯特没有把信发出,后来他跟怒不可遏的特朗普解释说,这封信会“强化你在替克里姆林宫做事的叙事”。
《与我们自己为敌》的文笔优美,不会让人感到枯燥。除了三军统帅本人,作者同样也关注总统的助手们的纷争,这些助手们给别人“扣上不忠诚的帽子”,以求让特朗普能听到他们的想法。麦克马斯特通过一个又一个故事展现出这位前总统自己的偏见和政府官员们的狭隘内斗给他的政策目标构成了怎样的损害,作者形容那就是一个“尖酸刻薄的漩涡”。特朗普的“缺乏约束”,他写道,“使他在自己的故事里成了大反派”。
书中大量使用文学典故,比如乔叟、爱比克泰德、马可·奥勒留和莎士比亚。在他的笔下,特朗普的首席策略师史蒂夫·班农是《奥赛罗》中的伊阿古,一个利用主子的疑心病搬弄是非的反派,同时又是《麦克白》中的“怪异姐妹”,用包藏祸心的预言蛊惑主人公。
然而莎剧的隐喻有其局限。麦克马斯特真的认为特朗普就像奥赛罗一样,是一个“高尚而英勇”的局外人,不幸被自己的地位和下属的自私所毒害?回答可能是否定的:除了麦克马斯特所说的“颠覆的本性”,即使在情况恶化之前,我们也很难看到他的身上有什么值得赞许的地方,也许,三十五年的军旅生涯让麦克马斯特无法摆脱忠于总统的本能——在全书最后一页,他说他希望年轻人能从中学到的是,无论供职于“哪一届政府”,都是会有“无与伦比的收获”的。
 
如果说麦克马斯特对总统之位充满了敬意,那么他在书中描绘的那个特朗普则是在想尽办法侮辱这个位置。我们一次又一次看到,特朗普在听取汇报时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是就一些重大的问题给出毫无意义的建议。“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毒品炸了呢?”他在谈起墨西哥的时候说道。(麦克马斯特显然是在自我安慰地说,特朗普“只是”想用这样的言论吓一吓他的顾问们,但从来没问过自己这样做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麦克马斯特甚至提到,拜登总统的标志性外交惨败——2021年那场混乱的阿富汗撤军——祸起于特朗普散布的“反复无常的气氛”。眼看2024年总统大选即将到来,麦克马斯特还对78岁的特朗普能否“胜任有时相当繁重的总统工作”表示怀疑。他提到那次13天的亚洲之行让他“疲惫不堪”,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而那还是七年前的事。
如今回头看,《与我们自己为敌》中特朗普政府的混乱与任性可谓骇人听闻;再将其放到今日世界的语境下,想到中东和南海的地区战争一触即发,就更是可怕。
从本书所传达的讯息来看,特朗普无法胜任第二个任期,不过,曾被《纽约客》作家帕特里克·拉丹·基弗形容“恪守谦恭态度”的麦克马斯特没有明确说出来,甚至还表示像他这样的高级顾问也负有一定责任。不过他倒是放手给出了一些老派的心理分析。“塞内卡强调了控制自己的意志的必要性,”他写道,而“特朗普的焦虑和安全感缺失成了他的软肋”。
正如哈姆雷特会说的,这正是人性中的“丑陋的黑痣”,别说麦克马斯特,即使特朗普自己也无法制服或对抗它。归根结底,麦克马斯特的悲剧中最具莎剧人物特色的可能正是将军自己。他毫无保留地辅佐一个他明知存在致命缺陷的领导人,他的赤诚之心让他始终相信,他可以促成一些好的结果——到头来却被草草革职,原因只是一场争执和背刺的阴谋,而特朗普也没有做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