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民众在柬埔寨遭遇骗局的新闻持续在台延烧,舆论对此议题的讨论出现分歧。民众除了持续关注政府及民间团体如何援助受害民众返台,也开始批评前往该国工作的台人警觉心不够,甚至抨击从事诈骗的台人是否“值得”各界耗费大量心力进行援助。
台湾刑事局国际刑警科科长李泱辑向台媒表示,台湾人会去柬埔寨的有3类人,“被骗去的人口贩运被害人、知道自己去参与犯罪的、正常工作的民众”。
持续援救涉入人蛇诈骗集团人员的台湾立法委员伍丽华则对BBC中文表示,这起事件背后,再次凸显出人口贩卖在台湾并未止息,而原住民社群再次成为人蛇组织之目标。
自今年开始陆续收到民众陈情,至今伍丽华与政府机关合作,已经援救了约20名原住民青年回到台湾,但前来求救的信息仍未间断。出身原住民家庭的伍丽华向BBC中文分析了她的经历和观察。
台湾原住民少年成为目标
在担任台湾立法委员之前,伍丽华曾在部落小学担任教师及校长,对于原住民青年的处境有数十年的近身观察。她向BBC解释,原住民部落环境相对单纯,原住民青少年教育对人友爱信任,容易成为人蛇集团下手目标。
伍丽华说,自七月起开始收到许多原住民部落的家庭陈情,发现家人去了柬埔寨后,不是失联,就是在向家人求救,称自己被骗到当地从事非法诈骗。年纪多半是青少年,年纪从18到35岁。
因为这些案件涉及许多法律及外交议题,伍丽华在社交软体上开了群组,请外交部及警方加入,还有立法院同事加入协助这些民众脱困。
“我今年七月就收到相关案件的陈情,当时还没有太多人关注这个议题……直到现在成了国际事件,柬埔寨政府或许也感受到压力,开始介入。”伍丽华分析。
她向BBC解释,她手边的个案,少年们都是在七月前往,也就是毕业季的时候被拐骗。人蛇集团多半透过少年的朋友来社区招募他们出国工作。许多人想要赚点钱,帮忙家计或还债。“还有个案很会跳舞,就告诉她说有出国表演赚钱机会……还有一位年轻人是妻子罹癌,想要赚医疗费用,而且因为他打字很快,他以为到那边可以担任电脑相关工作,但却是场骗局,连自己本身的心脏病的药都拿不到,他是先从泰国那边过去,因此被要求更高的赎金。”伍丽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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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丽华透露,即便团队迄今已协助近20人返台,但尚有许多人仍在等待救援。
援救工作重点之一是跟当地的公司协商“解约金”,之后才会放人回台。解约费用从数千到上万美金都有,协商金额常常是很困难的讨价还价。
根据台湾媒体报道,目前有许多民众透过伍丽华等民意代表,愿意无息借钱给这些人协助他们返台。
“有些是妹妹打电话来求救,哥哥过去救妹妹,也陷在了当地回不来。其实能够解约的通常是工作表现得不好,诈骗技巧差的人。有个案就是去那边被要求做感情诈骗,但他连一个人都骗不到……这些比较容易被放走。反而那些‘工作’表现得比较好,或升上干部的人就很难救,这也是现在很困难的事情。”
伍丽华认为,人蛇集团有计划地在原住民社区寻找可以拐骗的年轻族人,“这是典型的人口贩卖,用许多诱骗技巧,锁定原住民社区,拐骗年轻人。我想到几十年前,许多原住民离乡背井到远洋渔船工作,最后被骗工钱或推下海,还有许多族人被骗下山,在大城市被拐卖的悲剧……这些违反人权的事情好像又重新过来了。”
记者了解到,目前台湾各地的原住民社区都开始用华语及族语日日广播,提醒社区民众防范打工诈骗的危险。
“需要花那么多钱去救他们吗?”
虽然伍丽华及许多民间团体强调将人救回来是第一要务。但台湾舆论也出现不同声音。有民众批评这些被救回来的年轻人,多数是在离台前就知道自己要去柬国从事诈欺,甚至许多人有黑道背景,他们质疑政府及民间耗费心力拯救他们的必要性:“我们需要花那么多钱去救他们吗?那些被诈骗的民众的处境呢?”一位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民众向记者抱怨。
台湾媒体《镜周刊》引用台北市政府数据分析称,该市近1个月接获27人赴柬埔寨失联报案个案中,有75%的人士有诈欺、组织犯罪等前科,并有2人即将被通缉。报道称,承办警官称台湾民众智识水准不低,不大可能会有这么多人都是被高薪骗去,进而沦落被转卖的惨况。因此真正前往的多是诈骗圈内的人。
许多台湾人由此对于被救援回台的人士持批评态度。尤其涉入诈骗的被害人常常求助无门,还有许多老人毕生积蓄被骗一空。
“废墟少年”
但简永达认为,或许我们该问的还有,为何来自台湾社会底层家庭的青少年,在各种经济及社会压迫下涉入诈骗行业。
目前在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 (Fairbank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担任访问学人的简永达,曾与台湾贫穷线下的家庭及少年合作,探讨贫富差距及青少年议题,与同事在几年前出版了《废墟少年》一书,引发舆论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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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名他接触过的少年阿雄(化名)便涉入了海外诈骗行业。
简永达告诉BBC中文记者,阿雄因为父母帮生意失败的亲人作保,也背负了巨大债务。一夕之间阿雄家从小康变成欠下银行巨款的贫困家庭。
父母因此离乡打工,阿雄年纪尚小,需要到不同亲戚家居住,饱尝人情冷暖。小学毕业后他就开始打工。后来,担任建筑工人的父母从中学将阿雄接过来,一家终于团圆,在台湾北部某地租了一个房间,一家三口能够蜗居在一起。
但是阿雄告诉简永达,16岁暑假的某一天,自己收到法院来的信,十分震惊。因为他发现家里欠下台湾法院的债,一毛钱都还没还,因为他们一家三口现在拼命打工,也只是勉强能够糊口,遑论还债。
因此,当身边的朋友问阿雄说:“你要去做诈骗吗?”阿雄只说:“好赚吗?”对方说好赚阿雄就一口答应了。阿雄回家跟母亲说,“我要去赚大钱,等我回来,我们家就不一样了。”
根据简永达说法,从来没出国的阿雄,办护照及订购机票,出国等都是对方打点,他们一团有40个年轻人,大概从16岁20多岁都有,大家互不认识,来自各地一脸茫然。他是到了机场才知道要去工作的地点远在加勒比海岛国多明尼加(多米尼加,Dominican Republic)。
到了多明尼加,阿雄马上被送到一个大别墅,几个房间内挂满许多电话及电脑荧幕。阿雄在经历短暂的“员工训练”后专门欺诈中国大陆的老人,一组人扮演客服,另一组人扮演公安,恐吓老人家。他说第一天上工,隔壁组员成功骗了一名中国大陆民众500万人民币,正要庆祝之时,阿雄告诉组长说“这样不好吧……”他就马上被带走带到地下室关禁闭作为处罚。他趁看守他的保镖洗澡之际拿对方的手机打电话回台湾向妈妈求救,经过好一番交涉,最后才付钱回到台湾。
简永达向BBC解释,从阿雄到自己接触过的许多青少年,很多人是一直在贫穷线下挣扎,他们的工作都是高工时的低薪非正职劳动,很难在职涯上累积经验当跳板,也很容易中断,再往下一个契约工前进,有些家里本来就有经济问题的人,靠这些工作无法很难脱离贫穷,因此有少男少女会铤而走险去做诈骗或其他高触法风险的工作。
简永达强调,他发现少年的交友圈或人脉其实也都是在贫穷边缘徘徊的朋友,朋友们未必是存心想要陷害阿雄,但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就是介绍诈骗工作或其他游走触法边缘行业协助朋友们赚快钱。“对阿雄来说,其实没有太多选择。我如果是他,也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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